工作合同從2011年到2015年，理論上說，新年之後我就可以辭職了。

當自由越來越接近，心裏那個念頭就越來越清晰。在活動中遇見盧佳不是一個插曲，那些在夢裏出現的片段也需要好好對待。既然五年過去，李公子還會歸來，那麽這一次，我就不允許他再離開。盧佳說我可以比她走得更遠，我也確實想要走下去，我想要找回失去的記憶，我想要做回編劇。

這是過去的五年裏我不敢想的事，可是那個念頭一旦出現，就像是皴裂泥土中的種子終於等到了甘霖，就像是散落的幹柴終於等到了星星的火種——不受控制，無法控制，不想控制。

過年的那幾天，小萌問起我辭職後打算幹什麽，我便這樣對她說了，小萌眨眨眼睛：“你說真的？”

“當然。”我肯定地點頭。

“姐姐啊。”小萌幹笑一聲，“你都三十五了，正常人這時候孩子都上小學了，現實點行嗎？”

現實點……我看著小萌，才發現，不知不覺間，她已經變得這麽現實了，現在她正抱著小豆兒，用孩子一樣嬌嗲的語氣說：“看看你大姨，一天不當媽，就一天還是個幾歲的小孩。”小豆兒聽不懂，只是吃吃地笑，我跟著笑了笑，逗著小豆兒，心裏卻百般不是滋味。

***

年後，也與阿森聊這個話題。大概是想到上次活動時他的語氣不太友好，這一次他寵溺地捏了捏我的臉說：“還是放不下？那就寫，沒關系，老公養著你。”

我抓住他的手腕：“我說真的，不是鬧著玩的。”對我而言，這不是在家閑著做些喜歡的事，而是終將重拾的事業，我不想在他的庇護下自娛自樂，我一次都不曾這樣想過。我纏著阿森讓他認真地表態，他終於有些不耐煩起來：“都說了喜歡就去，還想怎麽樣？”

“其實你還是不相信我能寫出來對吧？”我問。幾年前，我說我試試來寫的時候，他的眼睛裏是有光的，可是他現在的反應就像我看上一個新款的包，“喜歡就買，我掏錢”的表情。

阿森考慮了一下，終於還是說出了真實的想法：“我明白你總覺得當年的事是個遺憾，但是咱成熟點行不，現在的市場早就和當年的不一樣了，經驗不足，人脈不足，現在再去做二十幾歲時候的事情，和年輕人搶市場，成本太大了。”

我楞了一下，嗤笑道：“呵，你現在怎麽只知道市場和成本。”我知道他把市場看得很清楚，可人生中總得有些事情，靠的就是一時沖動，而不是精確的計算和判斷。

再說下去，又變成了爭吵。

“能不能講點道理。順著你說不行，非得說實話，說了實話你又不滿意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才能滿意。大編劇，你幹脆現在寫個劇本給我來背好了！”

“如果你非要停留在過去，我也沒有辦法。但是你不想想我這麽做都是為了誰？我為你做的這些現在反倒成了你來苛責我的理由？”

“你主意多正，誰能改變你的想法，既然你決定了你就去做啊，為什麽要找我來商量！”

“不是我沒辦法交流，是你現在對我說的話一句都聽不進去，你多高尚啊，我這種庸俗的人怎麽配來指教你！”

有些好笑，曾經我們手拉著手，頂住了那麽多的困難和壓力才走到今天，可當我們各自努力想要撐起這個家的時候，緊握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松開。從什麽時候起，我們連基本的交流都不在一個頻道上了？

房子只有七十平米，他逃不出去，我逃不出去，爭執的僵局也逃不出去，同一個屋檐下，最終還是有人要先開口和解。

阿森坐在我旁邊，放緩了語氣：“好了，是我錯了。已經決定了的就去做吧，反正我在這兒，始終是你的後盾。”

“我……”我想去抓他的手，可他的手掠過我的指尖，兀自揉了揉眉心：“早點睡吧，都還沒影的事，到時候再說。”

我想說我也有錯是我太苛求他了，但我真的只是想要得到他的理解，但他已經背對著我躺倒睡了，所有的話終究只能咽回肚子裏。

***

同床異夢，那些話只能說給夢中的李公子。

“五年過去了，有什麽放不下的，也早該放下了，有什麽過不去的，也早該過去了，每個人都說我長不大、不成熟。他們告訴我，現在再去做那些二十歲時該做的事已經太遲了。可這個世界上，總有些事情，比匆匆過完這一生更為重要，如果現在還不做，那就更遲了，你說是嗎？”

混沌的黑暗中，只有他手中的一盞燈照亮了兩個人，他依然是那一襲青衫，我卻不再是五年前的那個我。

黑暗中默然相顧，李公子釋然一笑：“果然是小清呵，終於知道我為何如此執拗。”

“你也這樣執拗嗎……”我看著李公子，他是在一個虛幻的世界中的人，卻有如此真實的模樣，我伸出手，撫摸著他的眼角眉梢：“鶴閑，你是我創造出來的人，你就是我，對嗎？”

舒眉朗目展開笑意，李公子看著我說：“我是你在心中尋找的人。”

他提著燈，走向那片漆黑的深處，我跟著他，看著那點微弱的燈光照出模糊的世界：十七歲的少年跨在馬背上，雙手攏在袖子裏，晃晃悠悠走進鬼氣森森的西域古城：“來啊小鬼們，我不怕你！”細雨中青石板的小巷裏，二十歲的青年面對著對面的利刃，展開了手中鐵骨扇：“來啊，試試你的刀。”深山古寨裏的高臺，他挽起衣袖，高舉火把，拉起那面神聖的大旗；“來啊，今天我就要一個真相！”西子湖畔，三十歲的男人一手把酒，一手執筆，揮毫潑墨：“樹欲靜而風不止，哈哈，盡管來！”深深的庭院，他步步深入，終於推開了那道沈重的門：“我來了，沈睡百年的秘密……”

那些是他，也是我。驕傲的我、迷茫的我、掙紮的我、堅定的我……所有幻影氤氳散去，世界的中心依然只有那一盞燈，燈的另一邊是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。

——你就是我，對嗎？

——我是你在心中尋找的人。

***

2016年初，我向公司提出辭職。白天，我在公司完成最後的工作交接，晚上，一個人的家，桌上擺滿了書和稿件，開始學習編劇。現在我所能掌握的全部資料，就是網站上買的兩本專業書、幾本經典話劇劇本，以及這幾年裏我保存的槍手寫的劇本。

近五年裏，我前前後後收到過十幾個影視劇本，之前只是走馬觀花看過一遍，對影視劇本的格式已非常熟悉，但細微處的門道卻懵懂不知。現在想要學習，才開始，對比著拍出來的劇鉆研劇本。把精彩的劇集反覆看，體會拍攝流程在劇本中的體現和對劇情的把控。漸漸的也看出些門道來。

恰好又一份新劇本發過來，我把審稿當做鍛煉的機會，對照著專業書籍上的理論和這段時間對劇本創作的理解，在打印稿上逐字逐句地修改，一面修改一面學習，我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，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。

我名下的劇本出自不同的槍手，水平良莠不齊，前幾年的劇本頗有精彩之處，後來有些就顯得平平無奇。我猜第一個優秀的槍手已經出師，又一個新人開始頂著我的名字創作，這兩年劇本雖換了風格，但看得出也越來越成熟，大概等我合同到期後，這個槍手也將要獨立創作了吧。而我呢，五年之後，我能以真正的自己重新走入公眾的視野嗎？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